革命党人做“贼”

2021-02-07 23:17分类：中国现代史阅读：

　　1911年春，中国同盟会的二号领袖黄兴等人在香港筹备广州起义（后称黄花岗起义），派谭人凤、谢介僧等回湖南、湖北发动响应。到湖南后，谭人凤会见了焦达峰，谢介僧会见了邹永成。
　　
　　邹永成决定在宝庆准备起事，将祖遗的祭田抵押出去，得到两千元，开了一家商店，作为活动机关。但仍苦经费不足，又与谭人凤之子谭二式商量，叫谭二式找会党朋友，到他族伯家偷盗族中由宋朝留传下来的传家宝——王羲之的墨宝《兰亭序》。谭二式找来几个做贼的能手，邹永成将隐藏宝物的地方详细地告诉他们。但是一连去了三次，都无法下手。邹永成只好在朋友处借了二百两银子勉强维持。不久，活动被当地官府发觉，他得信后便到长沙去了。

　　焦达峰在家乡湖南浏阳读书时就加入哥老会，与江湖人物颇为熟悉。他与几个同志到了汉口，与湖北的革命党人居正、孙武、邓玉麟等规划湘鄂同时起义之事。大家都跃跃欲试，无奈没有资金，均感束手无策。

　　居正是湖北广济县（今武穴市）人，其家距蕲州（今蕲春）洗马畈将近八十里，洗马畈有个达城庙，他曾听朋友说过，庙内供奉着一座金菩萨，香火甚盛。过去他对此事没有在意，现在谈起资金困难，忽然萌发设法盗取金菩萨以供革命之用的念头。众人听了，皆大为欢喜，又值暮春，都争着借此往乡间一游。居正认为人多容易引起怀疑，最后共推他与焦达峰先往查探。

　　居正与焦达峰乘船至武穴镇。第二天雇了一辆小车代步，当晚抵达达城庙。次日一早买了香纸，来到庙前。该庙院墙高耸，内有房屋三进，每进三大间，金菩萨位于中间正殿之左的一个神龛内。

　　居正因已去掉发辫，不便叩头，事先商量好，让焦达峰叩头。进入庙内，焦达峰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，见神像便拜。来到金菩萨神龛前，只见外面装有玻璃门，门被锁着，玻璃上又是油烟，又是幡幔，又是蛛网，几乎看不见神像。焦达峰端然肃立，居正燃烛点香，一个和尚在旁陪着，口中念念有词。焦达峰拜罢，拿出香资一元，请和尚开锁，瞻仰神像。和尚开始有些作难，后来将门打开。二人近前逼视，金菩萨简直如同一个臃肿的金骆驼，便问菩萨的由来。和尚说年深日久，威灵显赫，有求必应，故年年有人许愿装金。焦达峰乘机以手试探，金菩萨屹立不动。和尚开锁怕人看见，频促去客堂喝茶，二人只好随入客堂，少坐一会就出来了。

　　二人回到汉口见了同志，得知广州起义已经失败，风声甚紧，大家坚持仍要盗取金菩萨。焦达峰说，此事非以精练拳棒之武士担任不可，他可以回浏阳征调武士前来。大家同意，于是他回湖南去了。

　　5月下旬，刘文锦、查光佛来到武汉，与同志商议以武昌为发难之地。谈到经费，居正说了盗取菩萨的事。查光佛说：“现在事情紧急，不必等候焦达峰，刘文锦非常勇猛而有威力，此去当可计取。”大家问其有何计策。他说：“距达城庙二十里有个三角山，是蕲州的名胜，盛传此处有条奇溪，出产绿毛龟，号称金钱龟，有钱人家视为宝贝，争相购买，价钱昂贵。我们若是入山，多捉些绿毛龟，也是一笔无本的好买卖。”大家说，目的不在于此，闲话休提。他又说：“不要急，三角山有个寺观，我们没有辫子的人多，人们会认为和尚。我们藏身在寺观，下山至达城庙，一夜可以往返，尽可于夜间将菩萨金身请到山上，安置炉子，化成金丹，形骸不留，携带方便，岂不妙哉！”大家听了，拍手称善。

　　居正与刘文锦、查光佛等这次未去武穴，而是乘船到了蕲州，登陆后直奔三角山。走了一天，方到三角寺，一位龙钟的老和尚出来，见了他们，呆立不知所措。居正等不待许可，直入内室，安放行李，继而到处游览。住了十来天，他们也没有想出盗取的好办法，只得颓然而返。

　　6月下旬，焦达峰率领湖南七个大汉又到汉口，对居正等人说：“湖南都联系好了，只是款无着落，与我同来的都是好身手，此行定能取得金菩萨出山。”

　　居正等为他们预备好旅费及应用的器具。7月10日晚，焦达峰一行抵达洗马畈，在饭店用过饭，忽然阴云四合，骤雨将至，焦达峰默祝道：“天助我成功也。”

　　出店未走几步，大雨如注，他们立即奔到一个土地庙避雨。以后焦达峰决定分两班走，一班走大路，一班走小路，分别携带器具，半夜到庙会齐。他自率一班走大路，到达庙前，雨停月出。庙后有个小山坡，坡右有个陂塘，他们伏于坡下，等待走小路的一班人到来，准备由前门闯入，公然行劫。由于听到前门人声嘈杂，似有练习拳脚的声音，走小路的一班人未到，焦达峰改变主意，带人逼近寺庙后墙，命出大锥凿墙。凿了好一阵，方才凿开一个洞，依次钻入，见案上神灯未熄。焦达峰持刀守住和尚住房之门，命一人守住前门。其他二人斩锁打开神龛，手攀金身摇晃，菩萨丝毫未动。焦达峰叱道：“你们真笨，赶快攀倒。”一人说：“我头晕，手攀不动，莫非菩萨有灵吗？”焦达峰说：“胡说！我来。”上前握住金菩萨的头部，但也没有撼动，随后用锥凿，用力摇，反复数次，又猛一用力，终于将菩萨推倒在地，即命三人拖至后殿，因大斧被走小路的一班人带走，他们只能用锥与刀分解，许久，才砍断一只手及零碎小块，焦达峰命把金菩萨送出洞口。

　　此时天将大明，已有乡人到田间巡视，和尚也鸣锣报警。焦达峰一见不好，说：“坏了，速速将菩萨投于陂塘，不要让人看见。以后若有机会，可再来取。”三人领命，将金菩萨投入水中，逃之夭夭。

　　走到中途，遇到另外四人，焦达峰怒斥道：“你们误了大事！赶快拿出包裹中的衣服，换掉我们身上的湿衣，以免不雅观。”

　　走不上几里，只见闻知金菩萨被盗的善男信女，络绎不绝地到来，他们更加惊慌，分途疾走，虽然几经危险，终于安然而回。几个月绞尽脑汁筹划的盗取金菩萨奇计，来回奔驰三次，耗费了不少金钱与人力，最后还是以失败而告终。

　　其后，邹永成到汉口会见孙武等人，询问湖北革命进行情形。焦达峰在座，说起盗取金菩萨失败，经费困难。邹永成又向他住在武昌的伯母动起了脑筋，说：“家伯母蓄有首饰，还有几根金条，但不知放在哪个箱子里，如有办法取得，可以资助。”便拜托孙武找了麻醉药，放在一瓶顶好的葡萄酒中，来到伯母家中，说：“今天我要到日本去，特地带了一瓶酒来，要和家人痛饮几杯分别酒。”伯母一听很欢喜，留下他吃午饭。由于酒很甜，伯母一连吃了五六杯。过了许久，伯母还是老样子，只说这酒不好吃。他知道麻醉药没有发挥作用，立即告辞。

　　过江以后他又想出第二个办法，打发胞弟邹永乾去骗伯母的八岁小儿子邹安众说：“伯母到汉口看戏去了，要我过江来接你。”把他带到邹永成预先租定的日本租界的日本旅馆藏匿。邹永成的四叔找他要人，他要伯母拿出大笔钱来赎。经其四叔调解，伯母拿出800元，他才把绑架的堂兄弟放出。

　　以后邹永成说：“我为革命筹款想出这许多没出息的主意，结果不过得着800元，也不免有些懊丧。”岂止“没出息”！绑票勒赎和盗窃国家珍贵文物都是盗匪行径，理应受到法律制裁。但他们都是以革命的名义进行的，民国以后又一跃成了辛亥革命的功臣，做“贼”之事当然不会有人追究了。

　　作者简介：侯宜杰，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。
　